主子谈话,奴婢是不能插嘴的,但一心为黛玉着急的紫鹃已顾不得这些了,鼓动薛姨妈去撮合宝黛的婚事。然而薛姨妈心中早就装着“金玉良缘”之说,她所谓的“四角俱全”,只不过是说给黛玉的门面话而已。紫鹃希望她去促成宝黛的婚事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这次行动虽然失败了,但她纯真无私的性格,却跃然纸上。
紫鹃从小来到富贵流传已近百年的封建贵族大家庭府,虽然地位卑微,但她却禀性松柏,心地高洁,从不趋炎附势。这与孤傲的黛玉在气质上是相契合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就更自然而然地在相互尊重,平等的基础上建立起更加高尚的情谊。贾府里处处争财夺势,讲势力、耍阴谋,而紫鹃在这群戴着虚伪面具的人中始终洁身自好,保持着做人的真本色。
在“痴丫头误拾绣春囊”引发的抄检大观园中,敢于主动站出来说话的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锋利刚强的晴雯,一个是温和娴静的紫鹃。当杀气腾腾的抄检者来到怡红院时,那晴雯“挽发”、“倒箧”,当着那些当家奶奶、陪房奶奶的面辛辣讽刺;紫鹃却是沉着冷静,冷眼旁观伺机反击。当这些人凶神恶煞地来到她房中,抄出宝玉的旧物时,作威作福地要追究这些东西的来历,她却不慌不忙地笑着说:“直到如今我们两下的帐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哪月有的了。”(第七十四回)
她不仅没有被这些人的嚣张气焰所吓倒,反而不卑不亢,不愠不火地笑着说话。这种笑不是献媚、逢迎的笑,而是对那些狐假虎威的人的嘲笑。在这次查抄事件中,虽然她与晴雯的反抗方式不同,但那种不畏权势的正直品质同样令人敬佩。
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心高气傲,从不趋炎附势,讨好奉承。她寄居贾府,孤苦伶仃,没有一点势力,在这种情况下,紫鹃并没有去逢迎讨好贾母、王夫人等封建家长,反而将全部心思用在关怀照顾黛玉身上。尤其是黛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已江河日下,而人们都将热情献给即将登上宝二奶奶宝座的薛宝钗时,紫鹃依然守在黛玉身边。
第99回,贾府上下都为宝玉宝钗办喜事去了,人们一反过去那种“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的态度,“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紫鹃一边照料,一边还“天天三四趟告诉贾母”,此时贾母的心早已扑在宝玉、宝钗身上,把黛玉丢在了一边,紫鹃愤怒地责骂这些主子们“狠毒冷淡”(第97回)。
黛玉垂危,紫鹃只得请来孀居须回避宝玉成亲的李纨来料理。当时,紫鹃悲哀的“在外间床上躺着,颜色青黄,闭了眼只流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一片。”当黛玉弥留之际,林之孝家的前来传达贾母和凤姐的命令:“那边用紫鹃姑娘使唤使唤呢”。而紫鹃色正词严地拒绝道:“林奶奶,你先请罢!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是要出去的,那用这么——”(第97回)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满腔的怒火已溢于言表了。
她不顾头上贾母、凤姐的巨大压力,不顾自身的祸福安危,坚持守护着黛玉。试想一下,如果她是那种“温柔和顺”的风派人物,她就会扔下垂危的姑娘,乘机投到宝二奶的身边去讨好立功,作为明日进身之阶;如果她是个毫无见地,唯唯诺诺地庸人,她也就顾不了姑娘的死活,委屈从命而去。而紫鹃毕竟没有辜负黛玉的真心,她恰如一道火光,虽然微弱,却一直在黛玉黑暗寂寞的心中闪亮。
从黛玉这方面来说,她为紫鹃这种独立人格和美好品质的完善与保持提供了一块纯净的土壤。紫鹃所处的环境,是18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贵族世家——贾府,在这个封建等级秩序森严的豪门世族,作为奴婢,只有俯首听命,忍受压迫的份儿。当紫鹃成为黛玉的侍女,特别是随黛玉搬进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幽静宜人的潇湘馆后,紫鹃生活的具体环境变了,她与贾府贵族主子在形式上离得远了。
潇湘馆的美好环境,黛玉待她姐妹似的情谊,给了紫鹃以新的影响。林黛玉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可是到她父亲林如海,家业已经衰败,母亲去世后她寄居在贾府,继而父亲过世,她实际上已成了丧失一切依靠,寄人篱下的孤女。在人们的眼里,她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所以除了贾母疼爱外,别人只不过是应景儿,还有人多嫌她的,敏感的黛玉自然心知肚明。
在大观园里,她冷眼旁观一切人的举止行为,自己内心却是异常孤苦寂寞的。因此,对于紫鹃这样一个朝夕相处,知寒知暖又聪明纯静的女孩儿,自然会引为知己。紫鹃这个贾府的奴婢,在潇湘馆这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内,成了黛玉心目中唯一的亲人。黛玉待紫鹃这种超越主奴之分的感情,在无形之中,使紫鹃的人格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和进一步的净化、提升。
作为封建阶级的叛逆者,林黛玉在待人上重情而不重地位、金钱、权势。她不像封建正统的小姐如探春、宝钗般具有森严的等级观念,视丫鬟为“什么也不懂的糊涂人”(第32回),甚至如同“猫儿、狗儿”(第64回)。如香菱拜她为师,她也不拂其意,欣然应允,认真地教她作诗。
贾府里主仆之间等级森严,主子可以随便虐待奴仆,稍不遂意,便是打骂、动刑,更有甚者逼死人命。黛玉这位“专挑人不是”的小姐却从未行使过主子权力打骂过紫鹃,反而还能宽容虚心地接受紫鹃的责备。在“痴情女情重愈斟情”那场轩然大波后,林黛玉“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不仅能度其意,而且直言了这位小心眼儿姑娘之失:“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
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俩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替别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道:“好好的,为什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是派他,才这么样。”(第34回)这中肯的批评,就像是朋友之间、姐妹之间,让我们看到了俩颗同样无私、真诚的心。
曹雪芹对紫鹃的塑造,是随着情节发展逐步完成的,她使贯穿全书的宝黛爱情悲剧以及林黛玉这一典型形象,得到了一种照应和补充。黛玉美丽娇弱、冰雪聪明,紫鹃温柔贴心、伶俐可人;黛玉孤傲清高、敏感多疑,紫鹃不卑不亢、坦诚纯真。面对自己的爱情,黛玉有太多的顾忌;面对痴心的黛玉,紫鹃无私关切,倾心相助。人们在想到黛玉时,必然会想起紫鹃,在赞美宝黛爱情时,必然不会忘记这个聪慧的“红娘”。